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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远而至的城堡

2022-03-31

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前,我结束了自己长达三十年的旅程。因为我找到了那座梦寐以求的城堡——据我的家族传说,这座城堡是我的先祖,大约在距今一百八十年前组织修建的。这片区域是我祖上的封地,或许是家族里出了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吧,否则不会拥有这么大的面积。不过看来这个将军并未立下多大的功绩,这一点从封地的位置就可以推测出来——荒无人烟,连最基本的民居和集市都没有。我仅仅是找到它,就花费了三十年的光阴,而在我之前,还有我的父亲、我的祖父、我的曾祖父,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,都来参与过这饕餮的寻城盛宴。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、人尽皆知,是因为在传说里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:城堡里埋藏着世代相传的稀世珍宝。这一情景往往能够在各类的骑士小说里看到,本就荒谬的事情居然引来如此多的信徒和追随者,看来就算没有所谓的城堡,仅仅告诉大家: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堆放着不尽的财富!相必还是会有许多混蛋为此挤破脑袋、耗尽一生的。

而我此番前来,并非为了所谓的宝藏——不过我承认,偶尔还是会动心。三十年前,我告别了枯燥的神学院修习,跨上这棕白相间的牝马,就此展开了印证传说的旅程。没错,我起初并没有誓死而寻的远大目标,彼时的我还很年轻,也很愤怒,只想草草了结那无趣的生活。从某种程度上说,没有神父的苦苦相逼,我还不会过上这坦荡的人生呢。我离开的时候,没有什么钱也没有备用的衣服,这牝马也是从人家的马厩里偷来的。我并不愿意委身请求我的父亲给予适当的资助,因为我也知道,是他大手一挥,把我的余生定格在神学宗教上面的——我连板凳都坐不稳,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去唱诗祷告呢!前后求了他几次,都被赶出门来。既然他不关心我,那我也不想看到他了。所以我离开的时候,只是托朋友给我远方的母亲带一份口信,告诉她我去旅行了,而且不必担心我——毕竟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她。我清楚,父亲早晚会知道这事儿的,也许还会派人来追我,所以我得快马加鞭了,去哪里无所谓,只是此地不宜久留。

最初的一个月是靠乞讨过活的,沿途遇到很多古道热肠的百姓,他们愿意把吃剩下的面包和菜汤分我一点,有时运气好,还能吃到一些熏肉和香肠。记得有一位半瞎的老妇人,见我衣衫褴褛的,便拿出了几套男人的服装递给我——后来我才知道,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在百年战争中就死去了。

一路蹭吃蹭喝,终究还是良心不安,于是我决定自食其力。到了农忙的季节,就在农民家中落居几天,帮他们收麦子磨面粉,到底还是能挣几个钱。看见卡在阴沟里的马车,就上前推它一把;遇见疲惫的行人,就请他与我共骑。在闲下来的时候,用小刀把木块雕成王子公主的模样,看到有家长带的小孩子就送给他,一般说来,还是可以得到一些实在的“感谢”的。

是的,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年,我才想起这个传说,想起城堡和宝藏,才想起祖祖辈辈为之“奋斗”的故事。不过我还是比较嫌恶,说到底还是不屑与父亲为伍。于是我告诉自己,找到城堡就好,财宝什么的我不在乎——以此来显示自己和父亲的不同。

不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,我渐渐还是把宝藏的事情给忘了——本来也就没当回事。我不过渴求一睹城堡的模样,虽然我在路上见过了太多的高塔营垒、宫殿教堂,颓圮的或辉煌的,但是在我心中,始终有一座城堡。因为疲倦而巴不得早早休息,或者因为受挫而自我否定的时候,它就出现在我的眼前,告诫我继续熬到明天。

心里装满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地方,所谓的财富只有买东西的时候才能想起来,这身无长物的状态反倒让我轻松自在了。现在,三十年走光了,我相信我找到了,因为我不仅看到了那堆凋敝的石墙,我还看到了壁炉上久久挂着的延续数百年的家族的图腾。

图腾阴刻在一块裂开的石碑上,石碑匍匐在成片的青苔里,青苔下面是荒废百年的石板,石板旁边一条模模糊糊的车道遥遥地伸向远方,就好像一只手臂,把梦里的城堡端过来,盛放在我的面前。

我似乎知道此城为何难以找到了:不仅是地处偏僻,还有一项“得天独厚”的条件——此为盆地。盆底自然是城堡,盆沿则是连绵的山坡,而且这坡还站满了葱郁的云杉木——我最初进入这森林时还是清晨,不过是抱着看花赏叶、吟诗唱曲的心态罢了,怎知这一晃就到了下午——想必若是“心怀鬼胎”,这城堡断然是不可能找到的——歪心人往往不能成功。
只见那城堡微倾,在金色夕阳的感知下,星星点点地反射出水晶似的柔光。整个来看,让我想起马戏团舞女的褶裙,那镶满玻璃片的黄色波浪,盈盈地在我心口摆动——城堡是安静的,或许它更像是贵族家的小姐?应该是她那夸张的头饰——无论怎样,城堡在向我招手,我很高兴。

城堡的四周,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机——这枯树衰草,和我想象的截然相反。按理说城堡倒塌是自然现象,可是这土地历经百余年依旧不食烟火,干干净净地独享清洁,可就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了。

走近城堡,巨大的压迫感袭来,仿佛要将我吞掉,它的四肢百骸都显露出空洞,那是狰狞的血盆大口。我害怕了,准确来说是失望,远远地看它是那么的温柔而且不可触及……可为什么走近了反而使人心生不甘呢?对,就是不甘的感觉。我心中的城堡是遥望时的那样,但是当它走近我,当我看到它的凌乱的花纹、丛生的杂草、摇摇欲坠的石块时,一种悔恨又宽释的感觉渐渐遍布我的全身。我觉得所有的时间都花费了,所有的精力都倾泻出,所有的真相都还掩盖着,所有的收获都无法篡改……

我围绕它庞大的身躯转了一圈,然后悻悻地走到一棵小云杉木边,把马拴好,爬到树上,然后默默地看着石碑——就这样昏睡着过了第一夜。第二天早晨,我想起关于宝藏的传说了。同时,我的心里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——强烈的成功感。我找到城堡的时候是欣喜若狂的,我可以保证,迄今为止没有哪一天让我如此快乐。可是这种舒坦在睡过一觉后就烟消云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宝藏的狂热追求——似乎只有找到它才足以证明我的胜利。当我再一次来到城堡的面前,昨日的失望感居然了无踪迹了,或许是对于宝藏的相信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感情吧。拔剑在手,下马直纵,但是冲到围墙边时我又愣住了——偌大的城堡和草场,里里外外走上一遍就要一天的功夫,我又是何德何能,有足够的信心找到众人仰慕已久的财富呢?!

这时我想到父亲了,想到那些听到金子就口里含涎的混蛋——不过此时,我不再为他们感到可怜,而是为我自己了——我感觉他们就像是一面镜子,映照出我的枯燥:城堡已在眼前,可宝藏却甘愿放弃——依我的能力,不值得再为此牺牲不知几月几年的时间了——可是城堡还没有逛过,又怎可轻言离开呢——我又想起最初离开家乡时的心情了,那时我并无所求,只想着下一顿饭菜的着落。后来我衣食安稳,便常常幻想一夜巨富,做那车来佣往的人上人。可是三十年走来,使我迈开下一步的往往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宝藏,只是我梦中的城堡——瑰丽奇崛的天堂。现在我看到它了,说真的,它让我想起旅途中的那些人,卖皮靴的小贩、断了脚的流浪汉、寡居的老妇人、虬髯的农民、头盔被削去一半的落魄骑士、满身迷迭香的小姐贵公……是他们送我到这里来的,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发现这城堡。这城堡,我觉得,它只能远远地看,一旦进去了,就会有宝藏迷惑我的眼!倘若这世上真有属于我的那一点而财富,那么它一定在外面!也就是说,真正的城堡还在远方——呵,说实在点吧,你愧对原本的天真,又无颜去见父母和朋友,因此拒绝回到故乡,所以借四海为家之名,让动荡不安的心灵找到栖息的地方!

我愤怒至极,果断离开城堡,纵马驰骋,挥剑斩碎那石碑——

或许您还记得,我说过,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。然而现在的情况是:我依然行走在森林里,偶尔想起宝藏,更多想起城堡。

作者:21级中文一班尚生根